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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imbing Notes 的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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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每个阶段会有不同的梦想。二十六岁那年,平山裕示的梦想是可以像亚历山大•胡伯一样在优胜美地的岩壁自由攀登。八年过去,他没有如愿“on-sight”完成“Salathé Wall”与“El Niño”,但却收获了更多次世界杯冠军、更多次5.13/14级别路线的“on-sight”纪录,还有幸福的家庭、可爱的孩子。现实有时会比梦想更加精彩,平山裕示证明了这点。(题图照片:ALPINIST.VOL8封面,平山裕示在“Salathé Wall”路线的末尾绳距,拍摄于1997年的“on-sight”尝试)
平山物语
撰文/平山裕示
摄影/饭山健治
梦想 一九九五年。离开九年后第一次重返美国,第一次在天然岩壁上自己设置保护,我以“on-sight”方式完成科罗拉多州南普拉特河岩场的“Crack Sphinx”(狮身人面裂缝)路线,写下攀岩历史上首个“on-sight”5.13b/c纪录。(译注:也是目前唯一一位以“on-sight”方式完成该路线的攀登者)
三个月后,我在当时的居住地法国买到一本《Grimper》杂志。封面是亚历山大•胡伯(Alex Huber)攀爬“Salathé”陡壁的照片。这篇文章让我开始酝酿下一次更加极端的挑战:“on-sight”、自由攀登完成“Salathé Wall”路线(Ⅵ 5.13b,36段绳距)。
胡伯在那次攀登中成为历史上第一位以自由攀登方式完成“Salathé Wall”路线的人[原编辑注:托德•斯基勒(Todd Skinner,已故)与保罗•皮亚纳(Paul Piana)组合在1986年率先采用团队自由攀登方式完成“Salathé Wall”,而胡伯是首位红点每段绳距的攀登者,平山认为后者的成就更具启发意义]。按照他的文章,通过5段难度5.12甚至更高的绳距攀至陡壁后,将会遭遇两段5.13裂缝,此处难点距离地面有900米高。我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置身于路线之上,我意识到“on-sight”完攀将非常困难。
当时只有极少数人具备在单日内“on-sight”二十条以上绳距的耐力,几乎都是参加世界杯系列赛的攀岩选手中的精英。另一方面,玩传统攀的人群里能爬5.13b路线的也不多。我自认为在运动攀、裂缝攀与攀岩竞赛三个领域都还干得不坏,或许,我就是那个最适合“on-sight”完成“Salathé Wall”的人选。
依稀记得想到这里时是多么兴奋。“on-sight”这条路线给予攀登者在单次攀登中充分展示其关于这项运动所学的机会。或许是因为正经历攀登生涯中的平台期,我格外需要竖立一个能够激发自己最旺盛斗志的目标。
真正做到这点,还有众多亟待提高的地方——“on-sight”技术,红点高难路线、抱石、传统攀与多段路线的攀登能力。(下图:1995年的平山裕示,手中即是那本封面为亚历山大•胡伯自由攀登“Salathé Wall”的《Grimper》杂志,这张照片堪称是平山“on-sight”挑战该路线的灵感来源,进而将他引领向“El Niño”)
准备阶段用去了两年时间。1997年9月19日,我开始攀登“Salathé Wall”。身体状态正佳,我也做到了百分百投入,但还是在第24段绳距脱落。好不容易才平复情绪,努力保持乐观的心态继续上攀。从这里算起,如果脱落,我会坚持攀登,红点掉这段绳距或者“on-sight”另一段支线。两天后我登至岩顶,总共脱落三次。
没能百分百实现目标,却并不妨碍我沉浸于巨大的满足感中。没有任何事情令我付出过如此多的努力。完成它让我进入到一种从未触及的精神境界。
攀登结束后,我们在“El Capitan”(酋长岩)山顶露营,躺在睡袋里,我喋喋不休地向同伴们分析在单日内以自由攀登方式完成“Salathé Wall”的可行性。朋友对这个想法表现出的无比热情令我惊讶,以至于别人都渐渐入睡后,我依然凝视着闪烁的星空无法合眼。
余下一周多在美国的停留时间,我急切希望能立刻实践梦想。但是刚结束的“on-sight”尝试,以及此前两年的准备,都使我的身体与斗志消耗殆尽。兴奋退却之后,是日渐强烈的虚弱。一周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登上返回东京的飞机。两个月后才完全恢复。同自由攀登大岩壁路线相比,单段绳距路线只能算轻量级的自虐,我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充分,却没料到依然是如此不堪一战。
1998年10月,我在斯洛文尼亚参加世界杯巡回赛,利用空闲时间和搭档小山田(Dai Koyamada)专注于死磕当地的岩场。有天在“Osp”攀登时,一位记者告诉我:胡伯兄弟刚刚开辟了“El Niño”,一条位于酋长岩东南壁的新路线[原编辑注:胡伯兄弟首攀“El Niño”一周后,著名攀登者李奥•霍丁(Leo Houlding)与帕特里克•哈蒙德(Patrick Hammond)就以“单次冲击”、团队自由攀登的方式重复该路线,“on-sight”其中的27段绳距,剩下的两段两人在稍后的第二次尝试中均以自由攀登方式完成]。“El Niño”开线的消息实在太过刺激,它让我的心里再次涌起攀登大岩壁的冲动。尤其是当我知道路线的难度后(5.13 A0,29段绳距),我想,“on-sight”它必将突破自己的极限,难度恰恰赋予其更多意义。只需要想象攀登中的每个动作,就足以令我激动万分。
赢得世界杯后我回到日本,设法拿到“El Niño”的路线图。攀登的景象开始清晰:总共29段绳距中,包括了6段5.13与7段5.12。攀登风格与之前的“Salathé Wall”完全不同。多数5.13绳距都是平板状困难的岩石,是那种我并不熟悉的花岗岩路线。身为新线,当时攀登过它的人还不多,因此在抓握点上缺少防滑粉的痕迹,这额外增加了寻找路线的难度。此外,“El Niño”紧随另一条难度达A3的器械攀路线“North American Wall”(北美高墙)延伸,所经区域并不都是质地可靠的岩石。沿途难寻合适的保护站,让路线更具风险。
我很期待再次自由攀登酋长岩上的路线,也知道必须要强化自身能力。其实在巡回赛的比拼中,我就强烈意识到需要提高“on-sight”水平。应该说,我早已上路。
“Salathé Wall”的单日攀登
时间进入到2002年,梦想与现实的距离越拉越近,然而命运总是会经历意想不到的波折,就在2001年美国系列赛行将结束之际我不慎弄断右手中指。这迫使我在随后的攀登中有所保留,那年的世界杯我只拿到了一次冠军及两个第五名,为了弥补身体力量的缺失,我不得不专心于发展其他方面的能力——解读路线与攀登难点路段时的投入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进步。(右图:拍摄于1997年9.19,“Salathé Wall”路线的第二段绳距,5.13)
可伤病没有放过我的身体:双手手腕的新伤与手指旧伤复发使得我在近半年后才又能重新正儿八经地攀爬一些路线。尽管飞往美国前恢复期已经完成,我仍旧是满心疑虑。
怀着单日内无脱落自由攀登完成“Salathé Wall”路线的梦想,2002年6月20日,五年后我终于重回优胜美地。我的搭档是来自日本的攀岩教练衫野保(Tamotsu Sugino),由于他的工作表不允许长期逗留,因此我们决定将旅行划分成两个独立阶段:从7月中旬开始至8月初的白天最为漫长的三周;还有从9月初直到10月中旬的五周,这段时间的天气条件是最适宜的。
虽已是第七次优胜美地之行;但它庄严肃穆的气氛却从没有令我厌倦,似乎自从十几岁时的初次拜访后就不曾有丝毫褪色。唯一的变化是更多的游客,以及抱石区的岩石上更加密集的防滑粉斑点,但也仅此而已。沐浴在加州阳光下的酋长岩依然默默矗立,巨大的白色岩壁占据着一整片湛蓝的天空。
身处其中让我渐渐忘却对自己的怀疑。尽管有段日子没和绳子亲密接触,但攀登的感觉依然熟悉。到达后的第二天,我先是重复了“Rostrum”(讲坛,5.11c,8段绳距)与“Excellent Adventure”两条路线(历险记,5.13c),然后又在下午攀爬了“Tales of Power”(力量的传奇,5.12b)与“Separate Reality”(超脱现实,5.11d)。第四天,我走向了酋长岩。
首个目标是用一天时间、最好是10小时内完攀“Nose”(Ⅵ 5.9 C1 or 5.13+,31段绳距)。这是衫野多年的梦想;也是单日冲击“Salathé Wall”之前培养攻击情绪最理想的路线。虽然从未真正在24小时内登顶过酋长岩,我还是很乐观。
晨曦中我们开始攀登裂缝,下午三点到顶,9小时34分钟搞掂“Nose”。第一次尝试快速风格的攀登,我感觉只要能设计出更合理的方法通过几处难点,就有希望将全程继续缩短几个小时。
两天后再次来到酋长岩,我们选择了完全不同的策略。因为两人都向往自由攀登风格,对拉着上升器跟在后面没太多兴趣,所以我们将“同步攀登”的绳距长度足足延长了一倍[译注:“同步攀登”或“同时攀登”(simul-climbing/simultaneous-climbing),指先锋者(leader)和确保者(second)同时进行攀爬的动作,也就是两人间绳子的长度是固定的(也可能会随地形而调整),确保者在确保的同時也不断往上攀。此种方式的优点是能节省许多時間,因为先锋者在上面设保护点时,确保者也不断拆下面的保护点;虽然可以节省大量时间,但相对更危险,尤其对确保者的要求更高]。此外,我们还通过精简器材与饮用水量来削减各自的负重。同样是在拂晓时攀上裂缝,但这次在中午前就已登顶,用时6:29,比上次的记录缩短了三个小时。
成绩无疑令人满意,但在枯燥的数字背后更令我兴奋的是疾速攀登所创造出的无限可能性。在自由攀登大岩壁路线的过程中,倘若能飞速完成相对简单的路段,就意味着可以拥有更多的时间、更多次的机会反复死磕难点。
(图片:拍摄于2002年9.25,自由攀登“Nose”路线中。平山完成此线后认为更准确的定级应该在5.14a,但是唯一曾以自由攀登方式完成整条路线的林•希尔给出的是5.13d,至今无人能重复希尔当年的成就。)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先后11次尝试快速攀登酋长岩,凭生第一次体会到速度将给未来攀岩运动的发展带来多么深远的影响。经由“快速攀登之王”汉斯•弗洛林(Hans Florine)的指点,我终于能够将自身的能力发挥至120%的水平。我俩搭档用2小时48分55秒完攀“Nose”,比之前的最快纪录足足缩短了三十多分钟。(译注:现在“Nose”路线的速度纪录是胡伯兄弟不久前创造的2小时45分45秒)
在“Nose”的练习中,身体也逐渐适应了优胜美地的攀登环境,状态要比预期的更加完美。我决定在7月2日那天初次试攀“Salathé Wall”。
这条路线从1997年起经常陷入塞车的局面,众多攀登者们留下的镁粉印默默述说中背后失意的故事。当我在每段绳距上辛勤工作的时候,脑海中总是浮现五年前那次“on-sight”尝试的场景。我是如何做到的?不止一次,我为自己当年表现出的身体及精神力量感到诧异。
核实每个具体的动作耗费了太多时间。等到终于攀至“陡壁”——全程最关键的地形时,我已经累到无法自如地控制身体。我只好器械攀通过了大部分。离开地面17小时后,我们才登达顶峰,此时的时间已是夜晚10:30,想要侦察路线,事实上却连最重要的“陡壁”还没到达就已经筋疲力尽。
六天后的7月8日,已是返程前的最后一天,我终于投入到单日内的自由攀登挑战中。虽然自认为身体状态已经在短短三周内调整到非常出色,疲劳却依然逼迫我不断推迟尝试的时机,直到最后一刻。
我一路稳步攀登至“陡壁”底部,往上的第一段就爬得非常不痛快,用了四次尝试才红点通过。每次重来都伴随着力量的消减,手指的皮肤也被磨破,在第二段绳距上折腾了10分钟后,我想成功基本上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坐上飞机的那刻,我依旧无法从失败中释怀,痛苦地意识到这一切均源于自身耐力上的缺陷。我一时还想不出很好的解决办法,常规的训练看来远远不够。
初回日本度过了相当长的康复时间,我慢慢重启在“Ogawayama”的训练与攀登,重点在于长距离路线和室内岩壁上的超长时间练习。我思索着究竟怎样才能通过训练提升耐力水平。在参考其他以耐力为基础的运动项目的经验后,我试着把计划由原先的两天训练、一天休息延长至四天训练、一天休息,每个周期的首日用于大运动量的攀登,随后三天则是以恢复为目的的训练。开始我对这么做的效果并不确定,但是随着每个周期结束之后耐力的缓慢增长,心中的疑问也就渐渐消失了。(下图:平山为单日内完成“Salathé Wall”路线在“Ogawayama”岩场所做的训练)
Ledge To Ledge
9月1日再次进入优胜美地山谷,野心也随之膨胀。除了单日内无脱落、以自由攀登方式完成“Salathé Wall”之外,我还希望能通过延长绳距将板状岩壁上的平台或者理想的落脚点连接起来,从而取消原来路线上危险的悬挂保护站(译注:Hanging Belays,通过安全带把自己挂在保护点上,面向岩壁做保护;这种保护方式在没有合适的立足点时使用,通常用于困难的多段攀登)。
人们最初是把“Salathé Wall”当作一条器械攀登路线来划分绳距,当你从自由攀登的角度看待它的时候,绳距的分割自然也因有相应的调整。由于不愿多打膨胀钉,我选择绕过原先的悬挂保护站,连接相邻的两处平台使其成为绳距的起点与终点。在这些延长后的新绳距中有两段会非常痛苦。其中之一是将介于“Sous Le Toit”(屋檐)与“陡壁”底部间的三段叠加;在金色花岗岩绝壁上创造出一条从开放内角直上“陡壁”底部的优美路线。通过“屋檐”时,可以借助长扁带环的设置来减少绳子的阻力。5.11d、5.12d及5.12a/b的连接,呈现出全新的5.13a攀登体验。
另一处技术性改变是从“陡壁”底部直到“Long Ledge”(长平台),它将艰苦的5.13c裂缝与难度为5.13a/b的10米长岩壁相连,形成一段65米长的5.13d绳距。两者间原本设有一个保护站,但属于悬挂保护类型,只能勉强侧踩在岩壁边缘。与其这样,还不如继续攀登10米,到达长平台后休息。
我的目标其实很简单。就是从地面起步,只依靠自身的力量,只凭借双手与双脚的努力,从一个平台攀向下一个平台,最后登上岩顶。对于大岩壁路线的自由攀登而言,追求这样理想化的境界使得攀登本身更加与众不同。
9月9日,我重又开始挑战自己的梦想。决定那天成败的最重要因素来自早于我们出发的一对器械攀绳组。到达“屋檐”之前一路顺风,当时头顶玩器械攀的哥们正在陡壁上悠闲得爬着。我们等待了一个小时,然后单次冲击拿下那条优美的新支线后至“陡壁”底部。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六点,可是器械攀绳组依旧不紧不慢,我们只得又等待一小时才得以继续。黑夜即将来临,但我不想距顶端近在咫尺时放弃。
接近“陡壁”第一段绳距末尾时,四周已是漆黑一片。我被逼退而求其次,用器械辅助攀上长平台。登顶已过九点,我们都有些灰心。但身心所感受到的疲惫实际要远逊于七月的攀登,下撤时我就在想,真是没白练啊!
9月19日,距离1997年在“Salathé Wall”的单次冲击刚好过去五周年,衫野保与我开始了新一轮的尝试。白昼正在缩短,于是我们决定清晨六点早早出发,开着头灯攀上起步的5.10c。下午1点,我们已经完成700米高差,抵达名为“Block”的区域。此时气温很高,继续攀登实属自讨苦吃,我们干脆躲到阴凉处休整。
将至3点,温度略有降低,席席凉风不断吹来。半小时后,我们开始攀登难度11c的绳距,赶到“屋檐”的时候,风已经足够使人感到凉爽。我攀过那个漂亮的开放内角来到“屋檐”底部,甩甩发胀的手臂,然后迅速做出几个连贯的抓大支点的移动,有点玩运动攀的错觉。
再往上就是“陡壁”主体,我站在绝壁底部,比划着动作,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入路线上的第一处难点。
从保护站出发五米后迎来了开口宽大的裂缝系统。所有动作都是借助岩石表面微微凸起的棱角完成,逼仄的落脚点,身法精致的攀登,非常类似于一个V8级别的抱石问题。先前等待气温下降被证明是明智的选择:这使得岩面能提供出更好的摩擦力。随后的45米是连续要用到涨塞技术的路段,具体表现为手指圈型锁定(ring locks)与细手塞裂缝(译注:Thin-Hand,大小约等于一个2号Friends)——绝大多数裂缝玩家最恶心的类型。我有幸接受过系统的裂缝攀登训练,对付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裂缝的尾巴是第二处难点:一条非常细小,并且倾斜的涨指裂缝,同时搭配紧贴岩壁边缘的踩点,这是全程对力量要求最高的部分。再向上需要使用“脚跟-脚趾”扭转的姿态攀登,由于长时间无法休息,它让我的足部近乎麻木。
终于进入到绳距的最后10米,我顺势用“deadpoint”动作(译注:攀岩技术的一种;动态移动时,跳至最高点的刹那抓住下个手点,有译作弹性发力)将双手分别塞入双裂缝系统中的一条,然后完成一段仰角路线。连续55米的高强度攀爬行将结束,上述移动消耗了非常多的体能,我乘势将半边身子斜靠在裂缝内壁休息,希望回复仅剩的那么点儿力气拼掉最后五米轻度仰角的薄岩面。
我谨慎地踩上微小的支点,翻上长平台,虽然还有三段绳距有待通过,但我知道完攀已是囊中之物。
傍晚7点登顶。我与搭档两人凭借自身的力量,在13小时内、以自由攀登方式完成“Salathé Wall”,全程未经历哪怕一次脱落。
我无疑很是高兴,受伤时曾有的怀疑与焦虑现在看来是多么没有意义,但五年前梦想诞生的那个夜晚内心曾涌起的强烈冲动却没并有重现,或许,我需要更艰巨的挑战。
Flat Mountain/平山
返回日本前我一直在不停攀登,10月8日“on-sight”完成 “Washington Column”(华盛顿石柱)上“量子力学”(Quantum Mechanic,Ⅴ 5.13a,15段绳距)路线的首次重复。10月13日又“on-sight”解决“自由骑士”(Free Rider,Ⅵ 5.12d,37段绳距)路线——“Salathé Wall”的一条支线,用时10:55。在后者盛名笼罩之下,这条路线长久以来都默默无闻,但我个人却对其情有独钟。作为大岩壁自由攀登的入门路线,我会给它打五颗星。(右图:平山裕示攀登“平山”路线)
回顾今年的攀登旅行,自认为表现已近完美。经由新的训练方法所获得的耐力增长,是我能够充分施展技术的基础。至于2003年的目标,当时只是觉得充满太多未知。“El Niño”的难度远超过2002年的攀登,传闻它起步阶段的平板岩面非常棘手。我想自己还需要在攀登的各个领域有更多提升:完成抱石动作的能力,如何高效地攀登,适应多段攀登的耐力,爬花岗岩岩面以及仰角运动攀路线的技术。
我将训练周期由五天延长至七天,期望进一步提高耐力水平。我计划在冬天只进行基础能力的训练,开春后转向抱石与高难路线,然后在向秋季的过渡过程中逐步加大大岩壁路线及多段路线“on-sight”攀登的比重。或许到10月份,在“on-sight”优胜美地另外几条大岩壁路线热身后,我会挑战“El Niño”。
时间就在勤奋的攀爬中一点点流逝。2002年底之前,身体状况已经完全复原,进入到2003年后,我继续执行训练计划,主攻一条早在1989年就亲手打好膨胀钉的路线。
曾几何时,这条路线的难度超越了我的能力。但现在,尤其是在开线后的十五年里我经历了数目相当可观的攀登,对于它的感觉亦有天翻地覆的转变。阅历可以开拓眼界,激发更高远的想象空间,然后你才能打破枷锁发掘出那些曾被无视的机会。我喜爱这样的机会。
路线的第一部分由八米5.12c难度的技术路段组成。短暂休息后是一个V11抱石,中段几乎全是静态动作。侧拉抓住上方手点后,是一个动态的移动,紧跟着是长五米、要求精确脚法的岩面(V8难度)路线。它的总体走势近乎垂直,所以说还称不上是超级暴力。不过休息点后的几个动作非常过瘾,而且给人的感觉是总头到尾都暗含玄机,难点分布均匀,因此需要攀登者从始至终的高度投入。
十四天的辛苦工作后,我终于成功派发这条路线,我把它命名为“Flat Mountain”(译注:翻译成中文应该就是平山吧),定级在5.14d/5.15a。红点到顶的瞬间,我突然有种从哪里开始,在哪里结束的想法,对它的求索算是圆满了。
为“El Niño”所做的准备进入冲刺阶段。
Lurking Fear/隐藏的恐惧
5月6日动身,计划头一周先“on-sight”几条多段路线,随后两周主打“Lurking Fear”(Ⅵ 5.13c,22段绳距,隐藏的恐惧)。可俗话说的好,人算不如天算,阴沉的天空、雪白的优胜美地山谷、外加可恶的时差,上来就给我们来了个下马威。到达后的第一周,风暴持续不断。无法攀登,这令我们焦躁不安。即使地面渐干后,山坡上依然为积雪覆盖,选定的几条路线压根就没法接近。连着几天的新雪量都有三十厘米,太不可思议。
第十天,我们总算可以攀登“隐藏的恐惧”。路线包括4段5.13和7段5.12,所有5.13绳距要么是岩面,要么就是垂直。埋头苦干八天后,我们完成了全长八百米的路线,但却对其中一段两米长区域的自由攀登束手无策。
挫折让我对“on-sight”大岩壁路线的困难又有了更深层的认识。对于糟糕的天气,我们显然缺乏准备。类似的情况将来肯定还会再次发生。另一方面,在长距离路线上,泥土以及局部的潮湿通常无法避免。我需要做到全天候攀登,并且培养应对岩石表面各种复杂自然状况的力量和技术。
“聪明地攀登”,这是我遇到的全新挑战。与其他类型路线,比如说石灰石岩壁上的仰角运动攀路线相比,花岗岩的岩面与垂直路线表面缺乏凹凸变化。寻找路线非常麻烦,我用了三天时间才确定下通过第二段绳距(5.13c)的移动顺序。岩石太过光滑,很难分辨出哪里才是抓点。我思索着每个动作:如何抓住,如何站稳,通过怎样的连接到下个点,如何安排时间等等。感觉就像是在死磕一条5.14c甚至5.14d。
因为角度不够陡峭,所以和那些需要持续攀登能力的仰角路线不同,你可以在优胜美地的花岗岩山峰上长时间逗留。这里的难点考察的是攀登者的爆发力、技术,和在几米长的移动内迅速决断的能力。这绝不是说耐力就不重要了。事实上,有些绳距的长度可以达到60-70米,完成时必须全程紧靠岩石而立,通常都累得够呛。
毅力,是获得成功的另一项必备素质。你必须得在支撑脚打滑前维持平衡并完成动作,而且还要不止一次做到。这种类型的攀登本质上与考验前臂力量的“身体耐力”型攀登不同,它更接近于对精神的折磨—一种需要耐心与坚持的攀登。
源于这些因素,我觉得“隐藏的恐惧”的第二段绳距完全赶得上一条5.14c运动攀路线。同样是5.13c,在优胜美地“on-sight”的实际难度要大大高于同等级别的运动攀路线。我猜“El Niño”差不多也是相似的状况。在我和大岩壁路线的“on-sight”之间竖立着重重障碍——我无法预知“El Niño”会使出什么样的阴招。通过春季的半程赛季唯一能确信的是,“on-sight”完攀必定非常困难。(下图:拍摄于2003年5月,“隐藏的恐惧”路线第2段绳距中一个dyno动作)
Golden Gate/金色大门
时光转眼到了秋天,离开前的日子紧张而忙碌。我预约了体检,会向医生仔细请教如何在这段时间保持身体状态;试穿新鞋、挑选装备,与摄影师及拍摄团队会面,还要为电视台的专题节目录制数次访谈。越来越多的电话与邮件充斥于日常生活,但在所有事情之上,最重要的依旧是不断的、加倍刻苦的训练。那段日子即使现在想起也觉得非常可怕。好几周的失眠,出发前最后一晚更是彻夜未合眼。但是9月5日登上飞机后,我很快就熟睡过去,醒来已身在旧金山。
日本的漫长雨季使得我没法过多得在室外练习,因此重新熟悉花岗岩壁的质感就成了进入山谷后的首要任务。9月15日,天气刚刚开始好转,我和衫野保决定以“Team-Onsight”的方式尝试攀登半穹顶的(Half Dome)“常规路线”(Regular Route,Ⅴ 5.12b,24段绳距)。
徒步两小时后抵达山脚,上午8:30正式开始,由衫野领攀、采用“同步攀登”策略通过前三段难度最高为5.11a的绳距。我们选择的方式要求跟攀者承担更多的责任,压力在所难免,这使得我有些紧张。
由于使用了错误的路线图,进入第7段后我们被误导向远离路线的方位,白白浪费了宝贵的体能外加三个小时。然后在第19段绳距,也就是“‘Z’字绳距”,我们又不慎脱落。尽管后来很快红点完成,但体能还是再次被无谓消耗。最后,我们干脆甩开路线图,完全凭直觉“on-sight”剩下的四段绳距。
下午6:30登顶,攀登用时约十小时。至结束段岩面的时候天色就已全黑。作为动物的本能此时反而变得更为灵敏,我们竟然没有摔下悬崖,并在三小时候回到停车场。
四天过后,我们开始攀登“Psychedelic Wall”(迷墙,5.12c,11段绳距)路线。“2段5.12+6段5.11”,这使其非常适合作为多段路线“on-sight”攀登的适应路线;它之前一年才刚建立,所以有好几段5.11表面呈现出松动的岩石质地。我尽量控制自己的动作,避免弄坏路线上的支点。难度12c的绳距是一段通过斜面点的横切,以一个拉风的抱石动作收尾。过程非常刺激:我可不想在溜达出这么远后搞砸自己的“on-sight”。只消一次脱落就可以毁灭之前所有的努力,或许这也是“on-sight”多段路线时的独特体验吧。
相连的12b绳距没有任何镁粉印,确认路线再次成为问题,来回摸索多次后才“on-sight”完成。
接下来的9月24日,我们实现了“Uncertainty Principle”(测不准原理,5.13a,13段绳距)路线的第二次“on-sight”登顶。虽然比“迷墙”更艰苦,但我却愈发沉着;毕竟前者已经令我充分热身。我相信自己能在随后“Golden Gate”(金色大门,Ⅵ 5.13b,41段绳距)路线上表现得更有效率。(左图:“Salathé Wall”,“自由骑士”,“金色大门”的路线图)
但是那段13a的通过过程却令人不安:它一度让我绝望,在尝试无数种动作、熟记众多手点与脚点位置后才“on-sight”完成。我以为在“El Niño”获得成功的关键因素,就是尽可能快地确定下合理的移动顺序。
隔日,我们又攀登了“自由骑士”路线。它有5段5.12、8段5.11、以及数个加长的中级难度绳距。这种类型的路线非常具有欺骗性,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吞噬你的能量。所以你得做到不断补充食物,否则不仅攀登中体力恢复缓慢,就连下撤后也会一时缓不过来,有时疲乏的感觉甚至能持续两至三个星期。
山谷着中的酷热似乎在暗示人们秋天将永不再来。早晨6:30开始攀登,午后1:30到达“Alcove”(凹室)。气温已升至日间最高,我们只好暂且躲到阴凉里休息一小时,等太阳稍稍落下后继续。一时间,“凹室”里鼾声大作。我们开始曾打算在这里留4.5升水,为自由攀登“金色大门”做好准备,但其时我只剩下不到3升的饮用水。最后,我携带了一升多一点从第17段绳距出发冲顶。“凹室”的休整确实有作用,但可能是还没从昨天的攀登中彻底恢复,再加上炎炎烈日的炙烤,搞得我昏昏欲睡。还有四段没爬,水就喝完了。我们只有硬撑着向上,终于在晚上7:40、出发13小时后登顶,然后又跌跌撞撞地晃下山,9:30才回到停车场。
两天时间里,我们完成了50段绳距的攀登和五个小时的徒步——此趟行程中体力消耗最大的一次训练周期。这次经历或许初看上去有些过头,但后来却被证明对于我大有益处。
10月4日早晨6:30,敲响“金色大门”。攀登过烂熟于心的“Free Blast”,大约9点到达“Hollow Flake Ledge”(空心岩台)。过去二十天的高强度攀登把脚后跟磨得很痛,为此,我今天特意穿了袜子。进展顺利,午后1点已经攀入“凹室”。我们躲进那儿的阴凉处歇了三小时,准备攀爬第25段绳距。
等到微风终于吹起,挥洒在岩石上的阳光也渐渐转为橙色,我们沿11a裂缝攀至保护站。从那里观察了一番接下去的12c。这段绳距仅长12-13米,由于绝壁上一处鼓包阻挡,从先前所站的位置完全无法看到。
迅速移动五米后,进入难点区域。抓点开始无迹可寻,我在鼓包四周茫然摸索,不断变换站姿。我告诫自己一定要耐心,来回试探动作,缓慢向上挪动。感觉就如同是在室内岩壁上仔细琢磨抱石路线,只不过身下是600米高差的悬空。我先把重心从左移到右,右膝顶住一个朝外侧发力的支撑点,将重心置于支撑点上,然后右脚紧贴岩壁用鞋底摩擦岩面维持平衡,移动左手到左脚踩点,撑起。你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吗?我差不多用了一个半小时才成功通过。在没有镁粉印记指路的岩面上,我无法奢求自己达到更快的速度。(译注:由于自身攀登能力、英文理解能力、中文表达能力的三重缺陷,您恐怕是无法想象出当时的场景了,抱歉啊)
我们返回“El Cap Spire”,吃饭,九点睡觉。第二天醒来后,我周身疼痛,象是刚刚才结束攀登。昨晚这里挤了五个人,吵得我几乎没怎么睡踏实。早晨6:45,我们已经重复了昨天的11a、直到12c的末尾,从这里继续未完的“on-sight”任务。
我遇到了当日首个难点,第31段绳距中一组难度5.13a的抱石动作——时间指向上午9点。数天前从远处观望时,我曾注意到有段凸起的岩脉向下延伸,经过保护站后连接至一块耸起的页岩。最初我计划沿此线攀登,但实际到保护站后由于视角所限,无法看到岩脉的确切走势。我知道它就在左上方三米处一面貌似平坦的岩壁左侧,但如何过去,却令人摸不着头脑。
估摸着顺岩脉下攀或许是不错的选择,可很快就又是一个抱石难点。我不得不将双臂朝两侧尽可能伸展才触摸到手点,换脚,双手抓点。解答这个V9的难题用了30分钟。
继续沿岩脉横切六、七米,抵达页岩。我意识到自己正陷入非常尴尬的境地。岩石上污泥堆积,并且因风化作用变得松动,很明显,这里基本上就没人来过。我当时已经从最后的保护站朝左爬出去十多米,右上方能看到一些前人留在岩壁上的保护器材。我试图攀登到那里,却无法做到。
只有跳下。
从头再来已是四十五分钟之后,失败深深刺痛了我,精神、体力都是如此。
气温急剧升高,休息十五分钟后我再次尝试这段绳距。在那些先前判断为空荡荡的岩壁上,我寻找到了被自己错过的抓点,迅速攀到页岩。
阳光照射岩壁,炽热、无风。时间已到上午11点,这是晴朗天气中西南壁上最糟糕的时刻。下一段30米长的绳距只有两颗膨胀钉、三个岩钉和一个固定岩塞。从第一颗膨胀钉到难点处的膨胀钉之间的距离为12-13米。我谨慎地攀登,逐渐接近位于两个膨胀钉中间的两个岩钉—但它们已经失效,稍使劲就被拔了出来。我很不情愿地把它们塞了回去,又更不情愿地掏出个“00”号的TCU放进20厘米长的切口中。当时的位置很危险,脱落的后果难以想象。我专注于每个细微的动作,直到下个膨胀钉,但就差那么一点无法扣进保护站,为此必须要先完成难点段的起步动作。我继续往高处攀登,以便抓到一个能够倒拉的手点,高抬脚、双手拉起,然后抓点、挂绳,再下攀回舒服的落脚处,甩手放松。
心跳平复后,我开始尝试难点,用了相当长时间才确定下合理的通过顺序。我尽量保持住身体平衡,够到位于中段的抓点,换重心至左脚。
突然间,手指从抓点滑脱,这失误以足够让我远离岩壁。
后来,我红点了这段绳距,但已是两个半小时之后的事情。
我“on-sight”了一段11a宽裂缝以及难度10b和12a的绳距,到达“Tower to the People”,迎来第35段绳距的起点。
随后两段是全程最后几处技术难点,开始就是一个痛苦的横切进入漂亮的13a裂缝。横切路线上的抓点均有攀登者留下的粉印,因此我没遇到什么问题就通过,紧接着的裂缝也同样顺利。第二段原本是A5的横切,现在则相当于13b,据传在这段区域没有固定好的岩钉,最初我以为自己没希望以“on-sight”方式完成。但实际上,我不仅发现了岩钉,甚至还有快挂。攀登这部分路线的感觉更像是日常练习。
休息三十分钟后,继续攀登。面对平时能秒杀的大手点,我很快累得气喘吁吁。攀登到半程的时候,几乎不能发力。全天攀登造成的疲劳似乎集中在那一瞬间袭来。我非常失望:因为构成这段绳距的路线都是我平日里擅长的类型。当我第二次尝试红点它的时候,已接近下午5:30。
我“on-sight”最后的几段(12c、10d、11a、11a和11b),于晚上7:40登顶,“单次冲击”完成“金色大门”路线的第二次完攀。
El Niño
身体状态越来越好,与此同时恢复速度也在放缓。我对自己的情况了若指掌,完全遵从身体的指示,计划中的“El Niño”将于九天后开始。(右图:“El Niño”路线图)
随着时间的临近,越来越多的朋友赶来助阵,其中也包括了医疗团队和我的私人营养师。我愈发期待攀登到来,兴奋感越来越强。汉斯也加入后方团队,汤姆、特雷萨和衫野到时将用日语、英语与法语实时转播攀登进程。
能否成功“on-sight”完攀“El Niño”,关键就在于第3段绳距:5.13b,三十米长,五颗膨胀钉。如果在第二个锁定点脱落,攀登者有可能直接摔到保护平台上。我预想这是艰苦的战斗,但是若能“on-sight”此段绳距,那么“on-sight”整条路线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第4段(5.13a)长二十米,两颗膨胀钉;最险要的部分是在过了膨胀钉后不远的地方,脱落的后果也是非常严重。至于第5段(5.13c),除却三十米长、六颗膨胀钉外,其他一概不知,同样绝不会轻松。所以说,攀登的第一天就是最重要的一天,我必须等待身体回复到最佳状态。
10月15日:冲锋的号角终于吹响。计划于下午4:30开始攀第3段。由于太过紧张,我决定去“Chapel Wall”热身,总共爬了六条线,最高难度5.13b。攀登可以令我放松,专注于热身能起到充分调动开身体的作用。
下午2:30来到“El Niño”底部。虽然日照依旧强烈,但上升风很强,背阴处的环境相当惬意。到了下午3:45,我开始攀登第一段绳距,此刻离天黑大约还有两小时。这是一天当中气温最舒适的时候。除了风、湿度、体能周期这些影响,单就面对一座倾斜度85°、抓点上几乎没有任何镁粉痕迹的岩板,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辨识出其上细微的起伏;下午晚些时候是唯一可以避开明媚阳光的攀登时间段。
下午4:32。第3段绳距。五年的梦想。我果断攀至第二颗膨胀钉,挂绳。缓缓站起,抓住上方的手点向右侧移动。然后是一段横切,中途似乎只有一个可用的支点。看上去须得在斜面点上完成换手,但接下来的路线则完全不清楚。一旦决定出发就无法回头。
我小心调整好站姿,换手,左手摸索着可用的抓点。紧紧抓住,用双手,然后连续两个“deadpoint”过渡。终于结束了第一段难点。此后的难度虽未有降低,但我还是成功通过,抵达保护站。
这段仅长二十米的路线竟耗费了一个小时。
攀至保护站的那一刻,猛然间传来此起彼伏的怪叫,这声音有来自草地,也有来自岩壁底部与头顶的悬崖。似乎大家都已找好合适的位子,观看我的演出。
时间过了六点,我试着攀登下段绳距。忙于解读路线的时候,天色转黑,于是我决定下攀回保护站。明天将返回现在的位置,继续攀登。
梦碎
10月16日。为了能获得最适宜的天气条件,我们决定选择与昨日相同的时间尝试第4及第5段绳距。到了下午4:30,我已结束热身,站在第4段的起点。场景似乎完全没有改变,上升气流依然强劲。虽然早就在脑子里把动作过了无数遍,但实际离开保护站后,感觉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攀登要更辛苦,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我很快就没了选择,原计划抓住的一个倒拉的手点被证明早已风化松动。我意识到是移动的次序有问题,努力想要重新再来,却已错得太多。脚底一滑,梦想破灭,就是这样。
我强迫自己振奋精神,思考更好的通过方法。就在要放弃的时候,我寻找到一个关键的抓点并帮助我快速红点这段绳距。我确实感到沮丧,但还是希望能在下午5:30之前试试第5段(13c),于是我没有停歇,立即开始向上攀登。(左图:拍摄于“El Niño”的难点,第3段绳距,5.13b)
尽管第5段分成数个极难的分段,而且没几颗膨胀钉,但不得不佩服前辈们打钉的位置选得真牛逼,过得非常顺畅。或许是我想要“on-sight”的决心也感动了路线,总之攀登几乎没任何麻烦。
完成当日的既定目标后,我才从对路线本身的专注中释放出来,心情也愈来愈烦躁。当家人的呼唤从无线电中传来时,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一时哽咽,不知该说些什么。我难以抑制失望的情绪,要是路线的状况能更好些……虽然我早就了解到这条路线上有很多泥土、抓点也几乎没有标记,虽然这也是失利最主要的原因,但一个五年的梦想突然间被夺去,终究还是非常残酷。或许,其中的感情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10月17日休息,复原;翌日清晨6:30出发,拉上升器回第5段绳距末尾,“on-sight”路线的剩余部分。经过五段绳距后(11a、11d、5.9、11c、10c),我到达名为“Big Sur”(大南方)的露营平台,躲进阴凉处等待风起。午后1点,微风吹拂,我首先解决“M&M Flake”(5.13a),接着向左沿间断的页岩横切,需要完成许多棘手的移动。然后我顺着平坦的岩石绳降十米,来到“Royal Arch”(皇家穹顶)的起点。
站在底下很难理出头绪该如何通过“皇家穹顶”,我决定边爬边寻找抓点。用一个岩钉与一个岩塞设置好保护后,我仔细地往上攀升,清理了第一颗膨胀钉前的难点段。再往后的抓点开始变得尖锐,指尖的皮肤被磨得生疼。我按预想的路线攀登,却经历了第二次脱落。
我继续寻找合理的通过动作,毫无结果。指尖皮肤已经完全磨掉,也仅仅完成了绳距的一半。我尽量避免进一步磨损伤口,就在即将失去平衡前,用“deadpoint”抓住一个可靠的手点。我理应有更好的预判,不能总是被迫做出此类非常勉强的动作;同样的情况在这天的攀登过程中不止一次发生。我再次脱落。
我很快红点这段绳距,但时间已近下午5:30,距天黑只有不到一个小时。我急忙完成5.9、12a、12c三段,在暮色中下降到“大南方”露营。
晨光中,我们拉上升器返回第18段末端,于8点整开始攀登下段12c。其后是被称为“黑洞”(Black Cave)的13b,传说非常恐怖,但爬了这么远后是不可能再考虑放弃的。我专注地攀登,经过开放的岩壁区域触摸到屋檐。随后停留了不少时间:屋檐的中部是个难题。我设置了两个岩钉,扣好绳子,冲击绳距的最后一段。我觉得,人们对于它的难度有点言过其实。
我连续“on-sight”接下来的八段绳距(11a、12d、Ⅲ、11a、12c、12b、11c),进入到路线的最后难点——“史蒂夫支线”(Steve’s Variation)。原本这段应该是12d,但其中一个手点的断裂将难度骤然提升至13d/14a的水平[原编辑注:牛人伊克尔•坡(Iker Pou)在2003年六月试图自由攀登“El Niño”路线时弄断了一个重要的手点,他后来成功以自由攀登方式完成这段绳距及整条路线,并将其难度改写为5.13d/14a;伊克尔•坡和他兄弟恩里克•坡是顶尖水准的组合,大卫•格拉汉姆曾在访谈中说到过他,“爬得像弗朗索瓦•罗格朗一樣流暢,像克里斯•沙玛一樣充滿力量,或者像伊克尔•坡一样锁定住所有岩壁上的东西”]。“史蒂夫支线”则相对简单,“on-sight”的几率也更大[原编辑注:支线由史蒂夫•施耐德、海瑟•拜尔(Heather Baer)、布莱恩•考克(Brian Cork)三人在2003年八月建立,他们完成了路线的第四次自由攀登方式登顶]。新绳距甚是漂亮,紧跟“北美高墙”,但观察起来好像和拓扑图上显示的完全不搭界。我犹豫着究竟该往哪走,正在此时,史蒂夫本人的声音从无线电中传来:
“往左,再往左二十米,”他吼道。“玩得开心!”
及时雨啊!
这段绳距标志了攀登的结束;因为此后最难也只有5.9。某种程度上促使我在通过它的时候异常专注。把绳子挂进第一颗膨胀钉后,朝左入转角,动态动作抓住一个斜面点,抬脚稳住身形。我向左缓慢移动,头上脚下,随时可能因失去平衡而脱离岩壁。但是“on-sight”它的信念战胜了一切恐惧:我燃烧自己所有的激情,全力抓点,调整姿势。当我舒舒服服地站好时,我知道终于拿下了“El Niño”。
(图片:梦想破灭的瞬间,平山混合着悔恨,伤痛,愤怒的嘶喊震撼了所有优胜美地山谷中攀登者们的心灵)
后面的横切没怎么费劲。太多记忆涌上心头,似乎每完成一个动作都倾注着浓厚的情感。自从五年前第一次听说“El Niño”的大名起,它给了我无数的欢乐。世界杯冠军、5.14a的“on-sight”、众多高难路线的完攀,这些都要感谢“El Niño”。追逐梦想的过程,自己也在成长。行将结束,难免有些伤感。到达保护站的那一刻,仿佛漫长的旅行走到了终点。
衫野跟攀到保护站,他伸出手,淡淡地说,“我不确信这里是否合适,但让我们握手吧,祝贺你,平山君。”我也伸出手去,尽力克制情绪,不让自己太过失控。
念想
从酋长岩上下降,快乐地收拾装备,心头的压力似乎瞬间消失于无形。10月21日,耀眼蓝天下,我们乘坐的飞机从弗雷斯诺机场起飞。
回到日本,兴奋之情渐渐平息,我才能够静心反思此行的得失。气势磅礴的风景、青翠的山峦、蔚蓝的天空,双眼被轻易俘获。仔细想想,这些年所有的经历都和关于“El Niño”的梦想紧紧相连。
我从不否认“El Niño”是条很难并且很有趣的路线,但它确实不曾象“Salathé Wall”一样如此深刻地改变了我的生命轨迹。当然,它给了我巨大的成就感,攀登能力也随之成倍增长。这是一项挑战,一项需要激发个人最大潜能的挑战。
没有了压力,没有了束缚,我可以自由选择未来努力的方向。可以肯定的是,我会继续遵循自己信仰的攀登风格。或许有一天,我会乐于再次尝试一条等同于酋长岩级别的大岩壁路线。“El Niño”是一座桥梁,“on-sight”大岩壁的梦想经由它一步步走向现实。
(全文完)
(最后贴一张平山的帅照,可惜扫描时弄得道道黄印,很黄很阳光)
*《Ledge To Ledge——The Road to “El Niño”》,Alpinist Vol.8,Page48-63,Yuji Hirayama,Photographys by Kenji Liyama
*原稿以日文写成,经伊东彦译成英文后发表在《Alpinist》杂志二零零四年夏季刊;本文译自英文版,删节后刊登在《户外》杂志二零零八年第X期,其中攀岩术语的注释均摘自梅竹岩馆•百科。 |